我是因报考研究生结识施蛰存先生的。虽未能入列先生门下,但先生对我的关怀,我永远感激。
我是因报考研究生才结识施蛰存先生的。那时,我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读大三,知道我们系里有这么一位德高望重、学问渊博的老先生。听说他要招研究生,我跃跃欲试。
我托了系里的孙琴安老师作引荐。那天,施先生要到文史楼三楼上课,我俩就守在那个教室门前的楼梯口等候。见面时,先生很直接:“你要考我的研究生?那你用文言文写篇文章给我看看。今天是礼拜五,下礼拜一下午一点,你把文章送到我家来。”告诉我他家地址后,先生就转身进教室了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我有点蒙,本想咨询几个问题,没想到见面就这么结束了。可能先生即刻要上课,没时间跟我多谈。我也有点晕,倒不是怕用文言文写作,这我还不太怵;而是写什么内容,这心里一点没谱。周六下午,同学们都回家了,校园很安静,我买了两包烟,带了一茶瓶热水,独自呆坐在教室里苦苦思考。想来想去,决定就写点我的经历和想法,题目即为《求学书奉呈施蛰存先生》。周六晚上,我用骈散相间的文体,写了近两页纸;周日又花了两个小时再三修改,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敢马虎;并毕恭毕敬地誊抄好。另外,我还挑了几首下乡时学着写作的旧体诗词,用白纸叠好格子工整誊录,一并附呈先生审阅。
到了愚园路先生家,我呈上文章及诗词习作。先生让我等在二楼那个著名的亭子间里,他则沿着狭窄而陡峭的楼梯“笃笃笃”走上三楼书房去批阅我的“作业”。后来我才知道,先生当时的所谓书房,其实只有5平方米大小,非常局促狭隘,正中靠北墙摆张一米见长的小书桌,左右两侧的南墙边叠放着几只老式书箱,就几乎没有立锥之地了。有天晚上我上楼去,先生正坐在写字台前看书,我想观察他看书时的模样,就没惊动他(先生耳背,晚上在书房,有时不开助听器,所以不知道我上楼),悄悄地站在他身后,两个脚后跟就得悬空在楼梯口。空间真的非常窄小。
言归正传。那天我就干等着,等了约40来分钟,先生下来了,先递还我的诗词习作,微笑着说:“我批过了。未全脱稚气。”然后又说:“信我留着,因为你是写给我的。”
坐定后,看我有点拘谨,先生把桌上一个香烟罐推近我面前:“抽吧,我知道你抽烟。”两人就一起抽烟了。我神经立刻松弛,脑筋也灵活起来。于是,我不再拘束。先生问什么,我就答什么,知道的就说,不知道的就不说,绝不不懂装懂。他不停地问,我不停地答,从屈原聊到蒲松龄,从近两点聊到近六点。我看天色向晚,起身告辞。先生执意让我吃了晚饭再走。师母也进来留饭,说都弄好了,家常便饭,随便吃一点。
我只能遵命。晚饭后,又继续聊了一会儿。临别,我问先生,我想临时抱佛脚,您看我需要补看哪些书?先生莞尔:“考我的研究生全凭底子,你现在再去看是没用的。你有时间,就去看看《李太白全集》吧。”
后来三场考试,《李太白全集》压根没派上用场。第一场考文言基础,一是标点5篇古文,二是5道古代汉语的知识题。5篇古文都是唐宋散文里的短篇,难度不是很大,但时间约束紧迫,我先用铅笔点,再用钢笔描,结果耗费不少时间,以致最后两道知识题来不及做完。知识题考5个虚字,要求列述它们各自的不同用途,举例语句并注明其文献出处,这题颇有难度。第二场考专业基础,50个名词解释任选40个,2.5分一题,每道题的解释限20字,超过即无分,内容除文史哲外,还涉及天文、地理、音乐、佛教等,确实在考平时的积累。第三场考专业,要求各以800字,分别述评先秦到唐末的诗歌、散文、小说发展。诚如先生所言,这考试你没法准备。这份考卷的内容、形式与要求,在后来数年被传为研究生考试的奇观美谈。
考试成绩出来,我长吐一口气。系里管教务的徐静华老师告诉我,考得不错,三门专业课平均87.7分,专业总分位列第二。那届研究生,施先生只招五人,却有77人报考,据说其中有好几十位是大学老师或中学老师,所以我颇为看重这份成绩,直到现在还珍藏着这张成绩单。
成绩出来后的某个周二,先生把我叫到他家,跟我说,“周圣伟,你好好跟我读几年书。”我说,嗯。暗自庆幸被先生录取了。哪知风云突变。周四上午我去见先生,他说:“你让了吧,有人比你更需要这个录取名额。你毕业留校,或者到古籍出版社去,我已经都打好招呼了。”虽然当时毕业留校算是上好的出路,但我还是深深遗憾失之交臂、未能入列先生门下。
1980年初,我刚留校工作,先生即向系里要求:“让周圣伟做我助手,我来带他。”而且为我设定了读书计划,为我从学校图书馆调《明清笔记大观》到系资料室,关心着我的看书进度。我明白,这是先生给予我的弥补与安慰,我感激永远。(周圣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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